【杰佣】缄默(7)
奈布隐隐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这些只有医院里才经常出现的气味勾起奈布一些不好的回忆,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也仿佛受到了空气中这浓郁的味道变本加厉地作痛。
鼻尖处传来轻微地瘙痒,像是挑逗般拿指甲沿着鼻梁,划过一个弧度。
奈布一把将鼻子上那根碍事的手指推掉,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还在梦境中,嘴里埋怨地小声嘟囔着什么,朦胧中,一张脸停在他面前,温热而微弱的呼吸打在脸上,奇痒难忍。
“啧。”奈布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被里,只露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枕在柔软的雪白枕头上。指腹抓在床垫上,感受着微凉的触感。
我在哪里呢?奈布微微睁开眼,透过被褥留下的一丝缝隙,外界的白光映入眼帘,唤醒着还沉浸在睡意中的大脑。
自己好像是在追开膛手,然后就不知怎么晕倒了……
再然后……然后……
奈布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一把掀开被子,挺身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他不清楚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一副陌生的景象让奈布本能地警觉起来。
“你睡醒了,小先生?”一直坐在对面的人将一杯温水递过去,看着奈布猛然警觉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抹笑。
“啊……是你?”奈布自然认得他是谁,这样衣一副精致的容貌,令人熟悉的语调。尽管奈布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此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瞬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愣愣地张了张嘴,竟不知回复面前这个满面笑容的人什么好,窘迫之际硬是逼出了几个字。
一杯水递过来,奈布也没有推让,仰脖一口气将它全部喝干,干涩的喉咙得以缓解,理智也随着意识的清醒回归。
他开始平定下来自己有些杂乱的信息量。
“你是……这里的医生?”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杰克扯了扯衣襟,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大概是我没有佩戴我的名片或者口罩?”
“不,没有,大概有些意外吧。”奈布略微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笑脸,嘴角微微上扬,“总之算是很巧。”
“好了,小先生,你该换好你的衣服了,唔,在这之后到我这里做个最后的复查好吗?我在隔壁等你。”
奈布点点头,目送着杰克离去。
门被轻轻推上,杰克靠在门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单子上的名字:
奈布.萨贝达。
心中默念一遍,脑海里是一个逆光的笑脸。
眉宇间依旧是透着一股傲然之气,湛蓝的双眼里充斥着活力,笑起来却宛若孩童般的脸,嘴角微勾,牵动着两侧的皮肤向上挑,脸庞处浅浅地凹出两个酒窝。
那是一种力量与气质相结合的美。
“奈布.萨贝达。”杰克轻声念道,眼底的笑又深了一层。
奈布翻了半天才在床角发现了自己已经被洗好摆放整齐的衣服。
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心中徒然一抖,捏着衣服的手也僵了僵。
奈布还能够清晰地记得在与开膛手对敌时,自己分明划伤了他,如果那时候血迹溅到了衣服上……
奈布连忙翻开衣服,从里到外看了个遍,连一点脏污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血迹了。奈布又将衣服凑近鼻孔,小兽一般地嗅了嗅衣服,一点血腥味都没有,相反,一股淡雅的清香充斥在鼻间,类似于某种花香,但气味实在太淡了,奈布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花的气味。
是谁为他洗的衣服呢?奈布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是薇拉,那还好说,可若是杰克的话……他当时怎么不提起这件事呢?
把他当做是街头斗殴而弄得伤?又或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呢?
奈布有些心烦意乱地揉揉太阳穴,余光注意到桌子上已经破损的眼镜。
索性都碎了,奈布也不想整天戴着那玩意。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奈布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收起来比放进垃圾桶更好一点。
好吧,不管怎么说 他现在还是一名“小说家”。
奈布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衣服大概因为清洗了很多遍而有些松垮垮的,他麻利的跳下床去找杰克。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奈布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我的衣服是谁洗干净的呢?我也需要去感谢一下。”
“哦,交给医院的保洁人员了,不过她现在估计不在这里吧?”杰克笑笑,眼睛在单子上扫了扫,问道:“小先生,除了这些皮外伤,你似乎还患有别的病状。”
“你为什么这么问?”奈布愣了一下,他以为杰克找他来只是一番说教让他别再弄这么多伤什么的就像之前艾米丽说的那样。
“看来是这样了,唔,这大概像是某种后遗症。”杰克胳膊拄在桌面上,托着下巴说道,“这样的后遗症并不多……我听过的,倒是有一种叫做战争后遗症的。”
“你说什么?!”奈布声音的分贝瞬间提高了几倍,蹭地一下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力道险些倒在地上。
“抱歉……但您是说真的有‘战争后遗症’的病吗?”
从那个医生递给自己的报告单到现在,奈布一直不相信什么战争后遗症,他坚信只是那个医生医术无能,找一些说辞推脱自己罢了。
他一直觉得那不是病,只是自己积攒已久的愧疚罢了。
他还打算着任务完成后自己的军队生活。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根本没有这样的病!”奈布情绪有些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桌面上的物品随之轻微晃动着,感受着施力者的愤怒。
“冷静一下,小先生,”杰克也站起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想让奈布的情绪平静下来,却被奈布一把推开。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内心深处还夹杂着另一种情绪。
恐惧。
每个深夜,奈布伴随着昏暗的星光,一次又一次在噩梦中醒来。
每一次奋力地向敌人挥动武器,亲眼看着敌人的胸膛被自己刺穿,鲜血溅落在奈布的脸上、身上,缓解着奈布的愧疚感。
似乎那样就可以埋没自己躺在地上,毫无还手的余地,一双眼睛盯着早已没了气息的队友的尸体,被敌军嘲讽着,才在脚底下践踏的回忆。
“你谁也救不了。”
那声音熟悉的很,饱含着历经岁月的沧桑,声音沙哑,像是嘶吼着,咆哮着。
“小先生?小先生!”
“啊!”
奈布愣愣地盯着杰克,眼角发红,眼眶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即使是恢复了理智,脸上因愤怒而涨起的红色还未消退,双手握紧,指尖嵌在冒汗的手心里。
“呼,小先生,我并没有说你得了战争后遗症,兴许是别的与这相似的病况……更何况你是个小说家,患病的几率应该不大,对吧?”杰克轻声安慰道,他察觉奈布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便将他轻轻按到椅子上。
面前的人显然还是对此抵触得很。
“我没有得任何病,杰克先生。”奈布的声音有些冰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外科医生,这些病还轮不到你管吧?”
杰克知道,他似乎已经触犯到了面前人的禁忌。
“这倒是,”杰克握住水杯抿了一口,“但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引起的,对吧,小先生?”
“这些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别这样,小先生,生活总是会有不顺的,你需要实际的帮助,难不成你要像那些人一样整天祷告着以为有人能将他们脱离苦海吗?”
“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吧?您看起来是一个肯为改变命运付出的人。”
话语似乎带着莫名的魔力,奈布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佣兵团不断地奔波,从小就离开战火纷飞的家乡,期待着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一切,到头来,却是参加了更多的战斗,他感觉自己一直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尽管他一直在抵制这一切。
现在有人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
或许吃惊之余,还会伴随着质疑。
质疑杰克,又或是自己。
“我可以给予你帮助,任何方面的,起码我相信,小先生一定需要一个医生为你随时治疗。”杰克的话语不紧不慢,却在潜移默化中,将猎物一步一步带入深渊。
“为什么要帮我?”
“大概……志同道合吧。”
……
“奈布,我的名字叫奈布。”